日啖君王三百颗

写文自娱自乐,本职是个教书的。

【霆炮】安和桥14.

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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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爸。
文:日啖君王三百颗

 
父亲,在张晓波的生命里,只像是一个符号。

懂事以来,张晓波喊爸这个字的次数,是寥寥无几的,相反的,一直被“喂”或“张学军”这样的称呼所代替。

张晓波记忆中张学军的形象,一直是剃着平头背着手满街闲逛的胡同串子,只是那平头的发量越来越少,颜色越来越白,背着手的身影越来越驼背显得矮小下去了。
但这不能改变他就是个地痞流氓的现实啊。张晓波如是说。
 

对于张学军,张晓波并不是毫无感情的,但这仅限于是在母亲去世之前了。

张晓波的长相是十足的遗传了自己的母亲,他从不认为张学军给了自己这张脸什么优质的基因,他也从来都想不明白,像自己母亲那样的美人,究竟看上了张学军什么,就心甘情愿的嫁给了他,直到在那个冬天,在医院走廊加床上的最后时光竟也没有讲过后悔,只是说不能见学军最后一面啦,可惜啊。

同样让他想不明白的女人还有霞姨,那样虽已中年却风韵不减的女子,究竟是如何甘心从十六岁起,便守着张学军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也没有嫁人成家,更甚至于将母亲去世后的自己看作为了亲生的儿子。

张晓波想,这样的故事,若是听到别人讲出来,他定会认为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张学军,是个盖世英雄。

可惜了,只是一个地痞流氓而已。

他从不认为这个地痞流氓会倒下,以至于当他接到霞姨打来的电话,说张学军心脏病突发住院,让他去看看的时候,他依旧是认为这是张学军诓他回家的伎俩。

直到霞姨发来的照片,他忽的发觉病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了,才握着手机慌张跑出了门。

以至于慌张到出门时踢翻了陈小屁的食盆。

恰好赶上了陈霆妈妈的忌日,回了香港的陈霆是在两天之后才知道的消息,打电话过去小心询问,电话那头张晓波语气与往日无异才让陈霆着实松了口气。

电话那头张晓波只是在抱怨着张学军如何不愿意手术,如何的说着他自己的那一套诡辩论,如何带着他从霞姨眼皮子底下从医院逃回了家。

而后沉默半晌,张晓波说,陈霆,我想回家住了。

 
 
张晓波在陈霆从香港飞回北京后的那天便来收拾了行李,他进门便劈头盖脸的问陈霆,“你说张学军他丫的是不是有毛病,我哪儿像二刈子了!”

陈霆懵了半天,“什么···什么椅子?”

想是这位香港友人又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张晓波笑着摆摆手便没有再理他。张晓波记得自己搬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小的箱子还没有装满,而这时候收拾起来却装了满满两个大行李箱,外加肩上斜背一把吉他。陈霆坐在张晓波卧室的床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张晓波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敷衍。陈霆想起来多年之前大学毕业办理退宿那天,室友是内地的人,订了早些时候回程的车票,陈霆当时还没有起床,也是这样趴在床梆栏杆上和室友聊着闲话,看着他收拾完宿舍中最后一点行李,然后在宿舍门口,说了再见。

之后便真的再也没有见。

张晓波拒绝了让陈霆开车送他,养尊处优的当了几个月的少爷,他说想重温一下挤北京地铁的感觉。陈霆知道,震颤距离小金丝胡同,那骑车都嫌太近的距离,张晓波是不再需要自己这个免费车夫了。在提着行李出门的那刻,张晓波回过头对送他至门口的陈霆说,张学军想让我娶媳妇儿了。

陈霆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张晓波又仰着头笑开了的样子,像极了五年之前在胡同儿里那个镀着层阳光的小孩子。他说,好好养着陈小屁啊,让我发现你亏待了我儿子我可饶不了你。



张晓波走时没有说再见,陈霆觉得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们才能够再见面。

事实上他们才刚刚分别一天。

没有了张晓波这只神奇的小精灵,陈霆觉得家中冷清得有些让人难受,哪怕他明明是个很喜欢清净的人。捏着陈小屁的尾巴尖——陈霆觉得那里的手感跟张晓波脑袋后面时常翘起的一撮头发的手感很像,陈霆对着一只猫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惹得陈小屁哈欠连连。

于是在第二天,陈霆便毅然决然的去了震颤。




台上那小孩儿唱了一首陈霆没有听过的新歌,留意记住了几句歌词,陈霆打开手机百度搜索到了这首歌曲,哦,《流浪歌手的情人》,1994年。陈霆不禁翻了个白眼,什么新歌,都快跟张晓波一样大了。

陈霆又成了震颤的常客,还是原来位置的那个卡座,有时候话匣子不忙了也会偶尔过来和他寒暄几句。这个被张晓波当做妈妈的女人,陈霆自然也听张晓波提起过,每次从自己身边经过时陈霆都像是见家长一般的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怠慢。来的次数多了,也自然而然的熟络起来,话匣子这个女人虽然已经是过了半张儿的年纪,但依旧是姣好的面容,身材丝毫没有走形,言语嬉笑之中,竟偶尔还会流露出少女般的娇憨。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不仅不会为这张面孔减分,反而为之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性感。

就是这样的女子,让陈霆也不禁开始好奇,张学军究竟有怎样的魅力,才能让这个女人为他放弃了一个女人应有的家庭,丈夫,孩子。

陈霆对于张学军的好奇,却没能使他如愿的同张学军见上一面。




是那天,张晓波没有按时来震颤驻唱,然后陈霆听见话匣子慌乱的问自己,认不认识政府背景,知不知道谭军耀。

很久之后,陈霆每每回想到那天,他多希望自己当时说的是我认识,我可以帮忙。

但他无能为力,就如同当初他无能为力的送走了妈妈和阿栋一样。




 
张学军招惹上谭军耀那样的人也是张晓波始料未及的。

电视里正热播着人民的名义,网络上也正在热衷于恶搞达康书记,但张晓波知道,那样的人,张学军惹不起。哪怕仅仅是一张不小心遗落在张学军小卖部地上的对账单,被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捡拾在手中,便成了斯玢克斯悬崖边的咒言。

张晓波其实是怕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甚至比张学军躺在医院中时还让他感受得真切,他想劝张学军算了吧,把东西还给人家,咱们自己安安生生的过小老百姓的日子。

霞姨却说,你要是能劝得动他这个人,恐怕今后他能管你叫老子。

这一次,张晓波似乎看到了,霞姨常常挂在嘴边的,张学军的那个江湖。





张学军倒下那天,人民的名义正播到祁同伟饮枪自杀。

那已经是北京的隆冬,颐和园后头的野湖在朝阳的照射下腾着一层冰雾,茬架的地点是张学军战了一辈子的冰面。水是一种神奇的物质,在温润的季节里它荡漾出盎然的绿色,又在肃杀的空气中凝结出了锋利的坚冰。张学军赴约的那个清晨,大帝都喜闻乐见的又被笼罩在了一片雾霾之中,张晓波也喜闻乐见的又被张学军用手铐铐在了院子后面小库房的铁栅栏上。这一次约架,张学军没有带上任何人,也阻止了张晓波告诉任何人的机会,他临走之前拍了拍张晓波的肩膀,又乱摸了一把张晓波的头发,说小兔崽子,把头发剪剪。

简单粗暴,手劲儿大得像是张晓波小时候偷了糖,他教训时一样。

张晓波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如果当时他喊一声爸,张学军是不是就能收住去往野湖的脚步。可惜,他没有喊。



在那一片国槐陨了黄叶只剩下枯枝的树林边,蒙了尘的孤舟被牢牢囚在了湖面中央,刚刚露了头儿的还未来得及驱散尽所有雾霾的太阳,坚冰之上,张学军倒了下去。



 
陈霆接到张晓波电话时正从健身房里面出来。

张学军死了,明天陪我去八宝山。张晓波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昨天吃了什么饭。

但陈霆知道,张晓波的天,算是塌了一大半吧。

晓波,我们在一起吧。说了这句话,陈霆突然有点后悔,这样算不算是在乘人之危。

电话那面却笑了。陈霆听见张晓波说,我还以为,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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